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曲终人不散

来源:青海羚网    时间:2023-07-27 16:52:37

《琴人》我几乎一口气读完。作者杨岚并没有写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,无非是自己斫琴、习琴的经历和心得。他始终以一种节制的语调在陈述,自顾自地,像是描述冗长的梦境。但这其中意味深长,而且灵光频现,你很难不被那种神秘的、幽幻的气息所吸引。最后随他一起跌进梦境的深坑,收获独特的阅读体验。

在我读完这本书并向诗人朋友宋逖夸赞它的第二天,宋逖向我推荐了《琴人》在北京的分享会信息。遗憾我没能到现场,但却幸运地看了直播。我将它归结为一种奇妙的缘分。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。回响来得如此之迅速。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直播现场的互动,话题大多围绕古琴的弹奏。遗憾,竟没有多少人关注到《琴人》这本书的写作。现场互动这种形式,毕竟有些喧嚣,只是与大众的结缘。杨岚的场域,该是寂静的。我相信,杨岚的知音,大多隐藏在幕后。在直播中,杨岚演奏《流水》,虽然只是透过小小的手机屏幕,我依然被深深感动,感动于他操纵琴弦的气度和那种深度的沉浸。之前,我透过文字猜想了他的样子,瘦削、敏感、白净,略微内向和沉默,竟都完全贴合。

回到这本书。作为一个热爱写作的人,我深知其文本的珍贵。现如今的散文领域里,充斥着为写作而写作的千篇一律和矫情,很难找到完全真诚向内的表达。杨岚的文字朴素犀利、对自我的剖析准确不留情面,有时甚至是残忍的。就这一点来说,《琴人》无疑是纯文学的,是独树一帜的。杨岚自称是一个写作领域的业余耕耘者,他时而沉浸在自我的内心世界潜行,时而跳跃至历史文化的上空俯瞰,整个写作过程不动声色,是在指尖流淌一首经典琴曲。他极端自信地掌握着某种节奏。

琴人杨岚,是幽人,是妙人。

比如,杨岚的起笔,是从一座山开始的。“我是被一个山中弹琴的画面纠缠住,而想学琴的。”这句话上来就吸引了我。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小说开头,后面无尽的故事悠悠荡荡,便可由它牵引出来。但作为以真实性为生命的散文,语言的背后更传递了作者的生命态度和气息——任性、决绝。

山中弹琴的画面、纠缠——杨岚敏感,他早慧并且敏捷地抓住了某个瞬间。准确地说,他抓住了自己的某个念头。再进一步说,他有能力在无数繁杂的念头当中,将最关键的念头拎出来,赋予一个平凡的瞬间以重大意义。杨岚的琴人履历,便是从这个简单的念头开始的。这不平常。任性,首先要向内寻找到自己的真性情,摒弃人云亦云。这本来是件并不复杂的事,遗憾大多数人无缘面对自己的真性,大家不断寻找吸引人眼球的东西,像浮云般生活,随着各种新闻资讯飘荡。要么敷衍,要么被蒙蔽,还有的是逃避和在遗憾中叹息。杨岚是智者、勇者,也是幸运者。自由自在,为所欲为,同时,却又享受着某种束缚带来的更大的自由度。

“我的生活总是在跑题,经常被引到莫名的地方。特别是我的斫琴经历,完全是个不断离题的经历。”“我不过是把一些木头做成琴的形状,然后又劈开烧了。”我们随处读到他的任性。他可以辍学,不找工作,为自己编造一个斫琴的借口整日无所事事。他进山居住,雪天断炊之后感慨“这个时代的断炊之虞,真是一场惊喜”。这种任性简直到了危险的地步,令人捏着一把汗。但是,他的种种大胆的实践,又何尝不是为我们这些谨小慎微、中规中矩的人圆另一个梦呢!如此一来,关注着他的体验,便是注视着另一个自己。

此外,懂一点艺术的人都知道,功利,是艺术的死敌。中国画领域有一个成语——“解衣盘礴”,即是赤裸地与自己的灵魂相对,只有无目的、无机心,才能成就真正的艺术。

杨岚真的不在意是否成就了好的艺术,他首先收获的,是与自己的内心相遇。就如他所说,“通过弹古琴,让自己成为一个能够察觉精微的人。”“虽然我不是为了音色好听而斫琴,但真做起来时还是有强烈的得失心。”“我一直喜欢夜里斫琴,木头发出的声音会很体贴。”“我们用身体去感受一个事物时,会得到更多意外的经验。”读者阅读这种文字,像是齐桓公面对一个斫轮匾的师傅在陈述实践的经验,叹服,沉默,进而陷入深思。

古琴最大的魅力,在于载道。表面上看,琴人杨岚的生命节奏被自己的任性搞得七零八落,但他的灵魂却在悄然生长。他不断跑题的青春,正沿着一个轨道前进和生长,这种潜行是古琴赋予的,这令他拥有了成熟的灵魂——他掌握了一些深刻的道理。比如,他能觉知到,空和虚无是两回事。空能容纳万物,而虚无只是飘飞无主的空气。他还总结出,精神是在生活的最底处,而不是高悬的。在他将自己辛苦斫的琴烧毁之后,却“并不觉得心血付炬的可惜,也没有心愿未遂的遗憾。没有恋物癖,也不那么期待看到结果,所沉迷的只是做梦。”这令我联想到僧人们将苦心打造的坛城沙画摧毁的瞬间。围观者痛心、唏嘘,为那种破碎感到惋惜。而僧人们只是淡定地将生命安放于某个历程,结束便意味着完成。

很多时候,杨岚的做派也是如此,颇具禅意。杨岚是背着古琴行走的修行者。行走途中,形成了这些文字。唯其如此,才有了不事雕琢的大音希声。还是那句话,好的艺术是在无目的的状态中成就的。

突然想起,在我的《读画记》一书的序言中,江南文人画家王大濛写了这样一段话:“古代文人画家,他们埋头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,想要入仕,对社会尽责,却遭遇贬谪。既然做不了政务,不如把自己的事情做好,反而为这个世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。”杨岚即是如此,不仅为这世界贡献着多元的生活方式,更专注地传承着古琴文化,令我们焦躁的内心有所安放之处。

在这本书中,他将古琴的一切,都写尽了。

最后,我这样总结《琴人》给我带来的惊喜——它既非纯粹的喃喃自语的个人化表达,也非浩浩荡荡的探究古琴文化的大散文,而是二者的巧妙的结合体。他时而流畅地抒写自我的那些离奇的经历和想法,时而以娴熟的笔调描述和评论着历史过往。在这里,既有游离在都市边缘的青年琴人杨岚,也有圣人孔子与《文王操》、魏晋名士嵇康与《广陵散》、绘画大师顾恺之与《斫琴图》,还有《高山》《流水》,岳山、承露……

我相信,不同的读者会收获不同层面的惊喜。杨岚说,《广陵散》之所以成为绝响,是因为没有知己。而《琴人》曲终,杨岚的知音正从四面八方赶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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